一个状态欠佳的脱口秀演员,决定去真人秀里剖开自己
三年前,在《脱口秀大会》第二季的舞台上,Rock(杨磊)第一次讲了自己离婚的段子。
他说:“我还是觉得一个脱口秀演员,应该在台上讲自己最大的痛苦,去讲一些真正影响你的事情。”就像他崇拜的美国脱口秀演员Louis CK一样。
同样人到中年、告别婚姻,Louis CK把这些经历写成了段子,搬上了舞台,告诉台下的观众:“离婚永远是好事,因为没有哪一段美好的婚姻会以离婚收场。”全场笑声不断。
Rock显然没有那么自在。那场表演结束后,身为领笑员的吴昕第一个点评,想来想去和他说了两个字:“加油。”
更了解他的李诞忍不住解释:“其实Rock看起来很坚硬,但内心是一个敏感的人。”
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个“离婚梗”的不成熟,当然也包括Rock。回忆起来,他承认自己确实有些操之过急。他告诉娱理工作室:“当时整个感受还没过去,对离婚这件事也没想痛快。”
今年元宵节,在线下的笑果开麦秀,Rock压轴登场,段子里又出现了离婚梗,只是聊起来变得愈发从容。
更让人意外的是,Rock还带着他的故事来到了芒果TV真人秀《春日迟迟再出发》。节目的官方介绍是——8位尚未从前段失败婚姻带来的伤痛中痊愈的单身男女,结伴开启连续四个周末的“限定旅行”。在很多熟悉他的观众看来,去参加这样一档真人秀或许比讲段子更显冒险。
一个细节是,节目第一站给初相识的嘉宾们安排了“围炉夜谈”,每人抽一张卡片回答上面的问题。在众多私密的情感话题中,有人抽到了“说出自己过往经历中发生的一件糗事”,坐在一旁的Rock羡慕不已:“我怎么没抽到这个!这太容易了,我每天就干这个……”
《春日迟迟再出发》,Rock
至少在眼下,离婚依然被视为带有负面意味的词汇,这让参演者们不单单需要勇气,还需要整个社会舆论的温柔。
曾经对离婚尚存心结的Rock无疑将自己放置在了更大的广场中央,接受来自各方的审视。审视维度不再只是好笑与否。
与此同时,他势必要在真人秀的镜头前剖开自己,哪怕是一个脆弱的、内向的、并不处于最佳状态的自己。
以下是Rock(杨磊)的自述,根据此次对谈整理。
作为真人秀新人,参加《春日迟迟再出发》前我特意向身边的同事请教了几个问题。
我说:“你觉得我去合适吗?有没有什么建议?”对方说:“你要小心真人秀,这个东西还是很暴露人性的。”听完我一时不知道回些什么。
《春日迟迟再出发》,Rock
正式录制前,我都不太清楚这个节目到底要干嘛。
第一次视频面试特别仓促。那天我刚刚从外地回上海,经纪人说有这么个事儿要不要视频聊一下,到家我就打开视频,还特意换了一件衬衫显得精神一点,但现在想起来整个人还是挺邋遢的,头发也都站着,身后是一大堆脏衣服铺满沙发,当时完全没在意。后来听他们说,我这个状态就是节目组想要的。
接到正式邀请,我其实很抵触,总感觉芒果TV又要弄一档《再见爱人》。以我的状况来讲特别不适合参加这种节目,因为我已经离婚很久了,来上海参加《脱口秀大会》之前就离了。
节目组挺契而不舍的,接着又和我沟通了两三次,还是没有泄露太多信息,只知道他们不是要做《再见爱人》好像是做档恋爱综艺,搞得我更疑惑了!为什么选我参加一档恋综?现在恋综的门槛有点儿低啊。
再后来越聊越多,我发现节目有两个点确实很吸引我:一是旅行,一是治愈。这几年因为疫情的关系,大家都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,而“治愈”两个字也特别合适我,最近一两年自己的状态确实不是很好,也希望能走出固有的生活圈收获一些新的刺激和变化。
《春日迟迟再出发》,Rock(右三)
《脱口秀大会》第二季的时候,我讲过自己离婚的段子,讲得不好。大家都看出来我没有准备好拿这个事开玩笑,效果自然打了折扣,也伤到了自己。
说起来这也是脱口秀演员的一个尴尬,因为我们一直在做的事就是消耗自己。每次上台的几分钟,观众没觉得台上的人讲了多少内容,但全都是脱口秀演员对过往人生的高度浓缩。
当时赛程过半,我实在不知道讲什么了,而且我始终觉得只有讲的和别人不一样才能在舞台上立住。于是我给前妻打了个电话,跟她说我可能想讲一下离婚的事,聊一聊自己的感受,绝对不暴露任何隐私,征求一下她的意见。她还挺好的,很理解我的工作性质,甚至跟我说:“你想编也可以编。”
只不过那次压力还是太大了,如果放到现在去讲或许可以讲得更好、更自然。
托时间的福,当离婚这件事离我越来越远,我变得可以正面凝视它。其实这几年我写了非常多关于离婚的段子,有时候讲得太多连程璐都会嘲笑我:“你怎么还在讲这个话题?”
但我有一点坚持,就是不去透露上一段婚姻太多细节和对方的隐私。这也是我和《春日迟迟再出发》节目组表达过的底线。
旅行的第一站,有个环节是让我们选择给前任打通电话,我态度坚决地拒绝了,没有打那个电话。首先,离婚已经这么久了,我自己上一个真人秀为什么要去打扰人家的生活?第二,我挺喜欢《再见爱人》那种节目模式,双方都有发言权,可以从自己的角度阐述婚姻里的问题,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在镜头前说,对她也挺不公平。
还有一件事也挺无奈的。节目播出后,我发现很多观众觉得我离婚是“由于前妻给不爱热闹且社恐的我办了生日Party”。这要怎么说起呢?
当时导演问我最终导致离婚的原因,我说这不是某一件事、一个原则就能解释清楚的。我和前妻从恋爱到结婚,一起走过七年之久,两个人最终选择分开是很多事情和情绪日积月累的结果。导演让我讲一些可以代表平日里小摩擦、小矛盾的小事,我才讲了生日Party。
那是我30岁的生日Party,是我们结婚头两年发生的事,距离离婚还有三、四年的时间,怎么可能因为它?
出于职业本能,我也在尝试把这件事写成段子,到时候在舞台上讲给观众听。
我看很多网友说我:Rock去参加节目就是收集素材去了。
我确实动过这个念头。比如其他嘉宾对过往的事情侃侃而谈时,我常常保持沉默,很少表态。有时候这样的沉默是在权衡,心里其实早就想好了梗,但说出来怕不合适,再显得爹味儿十足得不偿失,只好按住自己的表达欲。
实话实说,突破了初见面的尴尬期,我很快就投入到了旅行的过程中,完全忘掉自己脱口秀演员的身份,没想着收集什么素材。
印象最深的还是去长白山那次。冬天的长白山到处都是被冻结成冰的湖,上面还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,让你看不清它原来的样子。直到有人牵来了一群狗,我们就开始各自牵着狗来到湖面上,毫无目的地跑了起来。
这种感觉挺奇妙的。我一直是一个很喜欢猫的人,对狗不太感兴趣,总觉得狗给到的感情太强烈了,我有点接受不了。每次有狗扑到我身上开始舔的时候,我都觉得是too much根本无法回应。但是那一天我特别想跟着狗跑,我想抱着它在雪地上打滚。之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情绪。
《春日迟迟再出发》,Rock
可能因为我极度沉浸,过于放松,反而在《春日迟迟再出发》看到了一些从未见过的自己。有时候我也会想,如果不是因为参加这个节目,我可能和他们几个人都不会成为朋友,毕竟我性格这么内向,最多也只是点头之交。
以前因为一些不太健康的情绪,我偶尔会进入一种怪圈——朋友注意到我状态特别不好叫我出去,我婉拒,闷在家里看书,但他们不叫我我又会很不爽。
一档真人秀不足以改变我的性格,但我现在不抵触社交了。虽然还是很内向,可能站在那里一晚上也说不出几句话,但我的想法变成了:出门认识一些人也挺好的。
仔细想想《春日迟迟再出发》的限定旅行确实治愈了我。我们8个人聚在一起分享过去的痛苦和脆弱,逐渐信任彼此,变得越来越紧密,一站一站地往前走,学会珍惜当下的景色和眼前的人,不再回头去看曾经的痛苦。
《春日迟迟再出发》,Rock(中)
我在段子里说过,我是一个能量很低的人,“最开心”这种情绪在我生活里非常罕见。但最近我有一个特别开心的事,就是每个星期和其他七位嘉宾聚在一起看《春日迟迟再出发》,看我们当时干得一些特别傻的事,你都不知道我们笑得有多开心。
谁在镜头里哭得最惨,谁就在现实中笑得最大声。
《春日迟迟再出发》播出这几天,我都不太敢去线下演出。
脱口秀演员的嘴都是很损的,你知道吗?哪怕没有恶意他看到你也要先损两句,可能也是职业本能的一种吧。
其实去节目之前我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和祝福,呼兰为了帮我完成任务都临时出镜了。有一天晓卉(赵晓卉)也过来跟我说:“你去这个节目挺适合的。”我有些意外,因为我跟晓卉不是特别熟,但是大家都很支持我。
和《吐槽大会》《脱口秀大会》小伙伴们在一起的Rock
去年《脱口秀大会》我讲了两场就被两位最强新人鸟鸟、徐志胜淘汰了。淘汰那场我很扣题,讲的是自己患上抑郁症的事,底下的观众明显都不太敢笑了。
淘汰之后,我的脱口秀创作一直都不在状态。因为你曾经打开了一个真实的自己却被观众拒绝,加上又是一场比较关键的比赛,当然还是会受伤。我肯定是脆弱的。
我跟公司说想休息一下,彻底给自己放了个假。不过每个月还会去线下演一两次,维持一个基本状态,不让自己完全脱节。
但脱口秀演员是要一直写新段子的,慢慢给自己的表演注入鲜活的生命力。如果你长时间都在讲旧的东西,你的情绪会跟不上你的表演状态。有时文本不差,但你这个载体不行,整个表演都会减分。
我之前一直很苦恼一件事,我发现自己讲脱口秀讲了这么多年,四、五年了,一直在讲自己的事,但其实大家没有那么了解我。
《春日迟迟再出发》,Rock
我在现实生活中碰到很多人,跟他们聊熟之后最常听到的一句话是:“原来你是这样的人。”包括我跟吴昕、大张伟之前也都有一些交集,结果到了《春日迟迟再出发》他们也很惊讶:“原来Rock私下是这种性格!”我觉得这是我的一个失败。
对我来说,脱口秀演员这个职业就是向外界去表达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、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个人、你怎么看待这个世界。但我站在脱口秀的舞台上,始终没办法向大家传达我是一个怎样的人,反而在真人秀里弥补了这一点,这可能在提醒我:自己的脱口秀还有很长的路要走,还有很大的问题要去克服。
我相信自己的状态肯定会慢慢变好。现在我也在尝试写一些其它的东西,包括小说、剧本,在创作上找一些新的出口。
去年我还尝试了一把演戏,和开心麻花合作拍了一部网剧。导演之前看过我在《脱口秀大会》讲“中年男人爹味儿”的那场视频,于是就找我来演一个中年男性投资人,形象和我舞台上的样子差不多,也是穿着一身三件套。
《脱口秀大会》,Rock曾带伤上台表演
我觉得做演员、演戏好像更舒适一些,因为你不需要暴露自己,可以沉浸在角色中饰演别人的人生,观众也不需要知道你究竟是谁。拍完之后导演给我反馈也挺好的,让我对这件事又多了几分兴趣。
但平心而论,我知道自己并不适合往娱乐圈纵深发展,我这个性格不太适合。
脱口秀火了,许多演员同事工作行程越来越多,也越来越火,说实话难免会有一些对比,毕竟几年前大家都一样,甚至说起来我也是最早参加节目的那批人。
可是我现在已经在极限了。
我很清楚,找到自己适合的前进方向永远是最重要的。
《春日迟迟再出发》,Roc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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